广西大学文学院 罗异丰

　　关键词：记叙文 张力思维 苏童 《妻妾成群》

　　在高中作文教学里，记叙文和议论文是语文老师作文训练教学的主要任务。但是很多学生在写作记叙文的过程中，表面上看洋洋洒洒写下了一半的篇幅，可是叙事却还没真正地开始。所记叙的事情并未让读者产生阅读下去的兴趣，也让阅卷老师感到乏善可陈。即使有华丽的词藻与漂亮的句式，在眼前一亮之后，面对空洞无味的情节，无法击中要点的叙事，模糊不清的人物，僵硬刻板的心理描写，最终老师也只能给出一个不高的分数。记叙文的叙事何时真正开始，如何快速推进叙事，如何牢牢吸引读者，让即使朴素平实的语言也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

　　本文引入新批评派的“张力思维”，从记叙文中的情节设置与安排方面进行简要阐释，谈谈如何在高中记叙文置入“鸿沟”，快速进行布局谋篇，推进叙事，以便考生在考试的紧张时间内快速完成水准之上的、富有自身独特魅力且具有吸引力的文本。

　　何为张力思维及“鸿沟”

　　人们谈及“张力”二字，多见于自然科学领域，尤其是力学领域——用于描述物体受到拉力作用时，存在于其内部而垂直于相邻部分接触面上的相互牵引力。而在叙事领域，随着叙事手段、技法发展越来越完备，越来越多的写作者和批评家纷纷隐约感觉到叙事文本中存在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于文本本身驱使人物、意象、逻辑流动起来，甚至规划了流动的方向;于文本之外，推动受众主动地对人物产生关注、对意象落实具体联想、对逻辑进行审视。在写作中有意识地考虑张力在其中的作用，便使用了写作张力思维进行思考与写作。

　　“写作张力思维”是写作思维中的一种，下文简称“张力思维”。但我们要把这种思维模式与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稍作区分：写作张力思维不是纯粹的逻辑思维，因为它并不包含分析与综合,没有逻辑思维那样严密的体系，但作文的情节因果关系需要依靠逻辑思维来建立。确切地说它更接近形象思维，因为记叙文的写作的过程往往是直观形象，反应表象的。体现在作文中，具体表现为反复出现的对立与统一。这对立与统一的直接表现形式，我们把它称为“鸿沟”。

　　一篇优秀的作文中应该存在众多的对立统一因素，但一定会存在一个最为主要的“主要矛盾”关系。它能使故事开始推进，使笔下的人物的面貌变得细节清晰，人物心灵世界变得复杂深邃，也使得作者笔下的世界时间开始流转。我们在作者的叙述中一定可以找到至少一处，是由作者设置的“转折点”。这个存在的至少一个的“转折点”，在读者以及作者的正常逻辑思维下，能够阻断笔下人物的所有退路，只能别无选择地朝逻辑上的或者设置上的结局走去，一定会让该人物采取相应的行动，否则该人物必然会失去人物自身认为最为宝贵的东西以致生命，最终导致叙事被迫终结。达到了上述效果的“事件”“人物”“思想”，它就有了成为“鸿沟”的特质。“鸿沟”是主观领域和客观领域的撞击点，是预期和结果之间的差异，是人物在采取行动之前心目中的世界和他在行动中发现的真理之间的差别。” 那么鸿沟的作用就是在“主观和客观结果之间、在他采取行动时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和实际发生的事情之间、在他的或然性感觉和真正的必然性之间产生一个无法后退的断层。

　　如果把情节的行进比喻为一艘海面上的帆船，那么在这个事件发生、人物出现、思想波动——也即“鸿沟”划开之后，叙事张力就能被拉满，故事就如拉起风帆的帆船迎风起航。

　　张力思维在行文中的具体应用

　　接下来本文以苏童的作品《妻妾成群》中主人公颂莲在陈佐千的寿宴上送礼遭挫的情节为例，试析如何使用张力思维进行写作的方法。

　　陈佐千即将过五十大寿，当日早起前来祝寿的亲朋好友便在陈家花园络绎不绝地穿梭，几位夫人与孩子簇拥着陈佐千正与来去宾客寒暄，正在气氛最热烈时，陈家的孩子飞澜和忆容在追闹时将一个花瓶打碎。

　　陈佐千是一个封建大家庭的家长，自然在生日之时打碎花瓶令他感觉非常晦气，他的脸“已经幡然变色”。作者在此未对热络场面做太多描绘，直奔鸿沟而去。因此打碎花瓶就是第一道鸿沟，这将主观期望与客观结果隔断(盼吉利—晦气征兆)。紧接着为了教育孩子，四位太太有一番争吵，争吵过后主人公颂莲感觉自己头痛起来，便借口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身体不适的颂莲想喝些水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苏童就连一口热水都不让她轻易地喝到，还要自己“开了炉门烧水”，从没做过家务活的姨太太做起来笨手拙脚的——这将采取行动时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和实际发生的事情隔断，产生了张力。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矛盾”，这些“小鸿沟”是为了在后面下更大一盘棋：若不是她等着水开，就不会看见寂静无比的后花园，也不会迷迷糊糊地朝着凋零的紫藤走去，更不会往井里望去。这一望颂莲差点就往井里跳下去了，几欲要了颂莲的命。苏童在此处加入了大段落的心理描写，描述颂莲的心理状态以及思想活动。心理描写部分，是可供一个作家大书特书的部分，最能够展现出张力特质，也是一个小说家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区别于其他人物，避免陈词滥调、千人一面形象的地方。

　　此时颂莲尚拥有足以抵抗的力量，接受过一段时间新文化教育的女大学生颂莲，还没有被封建家庭的腐朽所侵蚀。但此时她的理智让她也意识到自己耍了小性子，对陈佐千的生日上的违逆行为产生了后悔，深知这对她的生活是有害无益的。最终颂莲选择妥协，梳洗一番拿出生日礼物到晚宴上落座。她的这一行为，在或然性感觉和真正的必然性之间隔断。说明颂莲到这里，已经有一只脚踏入封建家庭，或者说已经在心理和行为上开始部分接受这种封建礼教，以及封建家庭的相处之道。这时的颂莲觉得，不讨好陈佐千的话，她将在这家庭中无立足之地。她必须讨好这个封建大家庭的家长，必须取得他的欢心才能够在此继续生存下去。至于那些新式教育在她心中扎下的根，埋下的果子，与生存下去相比，已经无足轻重，同时与她渐行渐远。

　　苏童却在此安排了改变颂莲一生命运的转折点。颂莲来到陈佐千面前，便开始偷窥老爷的脸色。老爷的脸色阴沉，她的心便惴惴不安。颂莲心中是开始出现讨好陈佐千的念头。可惜一递上礼物，苏童便制造出来了一条又一条的鸿沟，割断了颂莲所有的后路。首先，她拿着羊毛围巾送到陈佐千面前，期待着老爷能对她的礼物有所表示，却不料陈佐千只是“嗯了一声，手往边上的圆桌一指，放那边吧。” 这个反应，将主观期望与客观结果隔断，将采取行动时以为会发生的事情和实际发生的事情隔断。比较之后，颂莲企图讨好老爷的心思更难实现了，可是二姨太毓如也不安份，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既是寿礼，怎么也不知道扎条红缎带?” 如果说颂莲这条羊毛围巾，甚至连放在众多别的宾客送来的贵重礼物之中，连普普通通都不算，甚至是寒酸，这也还只是在“物”的层面制造的鸿沟，那么毓如的这番挑剔，便是火上浇油了。苏童便驱使毓如在“心理”层面上制造出了另一道鸿沟。我们可以想象，陈佐千在听见毓如这番挑剔之后，心里面嫌弃的情绪是愈盛了——本来就打破了花瓶弄得不高兴，想讨个吉祥的，结果送来的寿礼连一根红缎带都不扎——这就给予毓如见缝插针的机会，挑拨了毓如和颂莲之间的关系，形成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使文本充满了紧张感，张力十足。

　　这些道鸿沟一旦构建完成，无论是读者还是文本中的人物都能感觉到或者意识到，不可能以一种最小的保守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必须重整旗鼓，竭尽其内在的意志力和能力，奋力越过这道鸿沟，然后采取第二个行动。这下一个的行动是人物在刚开始时不愿意采取的，因为这需要人物有更强的意志力，迫使他激发出自身更多的潜能，做更为重要的事，第二个行动将使他面临更大的风险。

　　颂莲既觉得毓如的挑剔可恶，又在为惹恼了陈佐千而忐忑，一心想着补救的方法。颂莲此时想的是：“应该让他们看到自己在老爷面前的特殊地位，她不能做出卑贱的样子”，那么颂莲做了什么呢?她抱着陈佐千的脖子，当着众多宾客以及所有姨太太和孩子的面，“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结果造成的反应也很严重：所有的人都呆住了;陈佐千欲言又止终于把颂莲一把推开;厉声要求颂莲放尊重些。

　　于是我们看到第三道鸿沟訇然裂开，这也是整部小说中裂开的最大的一个鸿沟。我们可以看到，“亲吻事件”所有的元素都符合鸿沟的特点。首先在主观希望与客观结果上，已经彻底隔断。颂莲主观上特别希望能够得到老爷的认可与欢心，但是这么做之后，老爷非但没有一丝高兴，反而是感觉到了难堪与尴尬，还当众一把推开颂莲。老爷的欢心与认可没得到，这就是客观结果。

　　毫无疑问，颂莲这一吻在她采取行动时以为会发生的结果实际发生的事情之间亦是南辕北辙一般。这一吻和这一推，甚至对今后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如前所述，这道鸿沟形成在或然性感觉和真正的必然性之间，并且不可逾越。因为颂莲直到被陈佐千一把推开之前，她的内心都是焦虑而忐忑的，她也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或许，能够让陈佐千接纳;或许，能够让陈佐千没那么讨厌自己。但是这都是或然性的感觉，真正的必然必须是陈佐千的拒绝。

　　尽管苏童解释道“陈佐千这一手其实自然”。因为这一推是陈佐千基于人生五十年来的封建家庭环境的浸淫，是基于在座所有宾客的众目睽睽，是基于面对着自己其他的三房姨太太眼睛的审视。这样的张力约束了陈佐千的行为，他除了推开颂莲，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但我们却可以看到苏童是如何描写颂莲的反应的，她先是“始料不及”，然后“睁着茫然而惊惶的眼睛盯着陈佐千”，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边往外走还一边说，“我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可见苏童安排此时的颂莲，内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存着一线的可能。但实际上，事情的结果已经在颂莲亲吻陈佐千的一瞬间决定下来了。苏童此时借助在场女仆的口，说出了这将是颂莲在陈府生活的一大转折。苏童是这么写的，也是这么安排之后的叙事走向的。这一手推出之后，颂莲的命运将会无止尽地往下坠落。这时候苏童在书面印刷的格式上做了一个分割，表明前面的叙事的确已经告一段落了。

　　结语

　　作者写下第一个字并不是记叙文中叙事的开始，叙事真正始于作者划开第一道“鸿沟”之时。因而在进行记叙文写作训练的时候，可有意识地训练学生目标明确，直奔“鸿沟”而去，迅速展开情节和人物刻画，思考如何安排叙事，安排人物的行为及心理走向，产生出丰富的“鸿沟”。鸿沟产生之后，文本的张力也迅速生成了。具有丰富张力的作文，是成为一篇优秀作文的充要条件。进行“写作张力思维”的训练，不仅可以给学生当下的记叙文写作提供一种思路，也对学生今后的写作有一定的裨益。

　　参考文献：

　　[1](美)罗伯特•麦基著,周铁东译.故事[M].天津出版传媒天津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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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刘芳.论“张力实质”暨小说张力美的生成[D].辽宁师范大学,2011.

　　[4]孙书文.文学张力论纲[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06).